山谷里静悄悄的。
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来了。
阳光穿过薄薄的云,照耀着唤鳞山峰。
峰顶那小小的平台上,盛满了金光。
可台上积着的冰雪从不会因这份温暖而融化,石雕之龙上挂着的冰柱也只增不减。
通向平台的沉重石门被推开了。沉淀下的尘灰被搅动,在新鲜的空气里迷茫地漂浮。
一身黑色重甲的诺德人走了出来,迎着冰冷的气流伸了个懒腰。她摘下头盔顺手抛到一边。
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向前走去。铁靴与石板敲击,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赞恩在石雕前停下,仰起头。
这是她命人为一头龙所塑的像。
而那头龙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手指轻轻搭上一只石龙的额上。
她摩挲着光滑冰冷的石料。
像对一位恋人那样,她的眼睛里满是温柔。
龙是会受伤的。
她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想。
那头龙卧在雪地里,像是睡着了。被血染的积雪红得刺眼。
她蹲下来,再一次探出头。
它一定很疼吧?
她悄悄地往前。
她挪到了龙的身边。只要它转身一个吐息,或移动下后肢,她便会消失在这个世上。
龙仍一动不动。
她很容易地发现了伤口。它的左腿上有一处裂口,鳞片也被刮掉了不少。伤口仍在往外渗着大颗大颗的血珠。
她撕开自己破旧的衣服为它包扎。手指冻得不利索了,又沾满了血变得黏黏糊糊的,这弄得她连打结都极为艰难。
包扎好了。现在她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内衣,冷得直打哆嗦。
她只是想帮助它罢了。虽然这可能并不值得。
她摸摸它的鳞片,试徒获取一些温暖。
可龙的身上同样冰冷。
该下山了,不然,连诺德人无法抵御的寒冷将袭卷这里。她抱着双臂蜷缩在龙的脚边。龙庞大的身躯可以为她挡住狂风。
大地突然抖动起来。她起初惊讶地抬头望山(雪崩了吗?),而后突然反应过来。
是龙站了起来。它转过头来看着她。那对金黄的眼睛盯得她全身发毛。她恐惧极了,摸索爬着往后退去。
它的一只脚抬起又落下,溅起巨大的雪浪。她尖叫了一声跳起来转身疯跑,中途不小心被枯藤绊倒,摔在棱角锋利的石块上磕破了膝盖。可她什么也不顾了,没命地往山下狂奔。
龙看了看包扎好的伤口,扭回头看了看那行歪歪扭扭的脚印。它仰起头咆哮。吼声穿过迷雾,在灰蒙蒙的天空里回荡。
回到居住的小镇时,已是傍晚。
小镇同样被厚厚的雪所覆盖。昏黄里,人们纷纷点起灯。暖光透过木格子窗,照亮了飘飞的雪花。
天很冷,守卫也都回家歇息了。
路上只剩下她一个。
平整的雪地上,也只出现了一行深深的足迹。
乱跑?小心跑丢。龙可不喜欢不乖的孩子!母亲恐吓小孩的声音隐约传出。她跑过去扒着窗台,有些羡慕地听着。
越来越冷了。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跑开。
一,二,三。她默数三下,拐了个弯来到一幢小房子前。
她跑上台阶,敲了敲门然后掏出钥匙打开。
是预料中的黑暗。
她在等待着什么?
父母早已在激烈的战斗中离去,自小陪伴她的黑犬不久前也惨死在巨熊爪下。
十二岁的她,一个人艰难地生活着。
她甚至没有名字。父母死去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哇哇大哭的小婴儿。
她没什么可期待的。
一阵狂风刮来,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火焰升起来了。
跃动的红与黄,是这灰暗与破旧中唯一的鲜活。
她跪在壁炉前,悉心料理着串在铁钎上的干肉。
她不会做出那些奇异的花样,之前也总是烤焦食物。
不过,现在她已经能熟练处理那些食材了。
舔了舔手上的油,她起身去墙角边瘸了一条腿的柜子里找衣服。柜子里没有什么,仅有的几件旧棉袍整齐地叠放在最底层,上头搁着一小罐药水。
她抽出一件袍子披上,取出药水搽了伤口。
伤口疼得她呲牙咧嘴。
踉踉跄跄地走回到炉边,她吃下了简单的晚餐。一盘兔肉,一杯清水,便足够填饱肚子了。
擦净铁钎,她已无事可做。
躺在兽皮铺成的暖床里,她顺手抓起那本看了千百遍的书来。有次外出,她偶然在雪地里拾到了它。
它介绍了一个宗教,一个崇拜龙的宗教,拜龙教。拜龙教仍存在于世,信教的人们正不断增加着。
是的,教徒们崇拜着龙。他们赞美它,将美酒佳肴摆在供桌上等待它。龙咆哮着降落,而他们虔诚地伏在它面前。
或许这就是我想帮助它的原因吧?她想起了那头受伤的龙。
我曾经并不知道这个宗教呢。可就算现在我知道了,我又有资格加入吗?她又想。
眼皮沉重地合上了,书从她的手里滑落。她睡着了。
再见它,已是第二天。
她上山去察看自己设下的陷阱。很不错,有几只愚蠢的野兔被绳子套住脚踝吊了起来。她抓下它们,挨个拧断它们的脖子。
未来的一个星期都不会挨饿了。她很开心地笑了。她很少笑,因为能让她开心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她摸摸袍子的口袋,那里面有一大块肉干。
龙会吃吗?
那是她能供给它的唯一东西了。
她没有想过当什么信徒。她只是想看看它,认识它,远远地瞧着它就好。
就算自己并不受待见。
龙仍在那儿,不过是醒着的罢了。
它听见响动,便转过头来望着这。硕大的灰色头颅朝向她。
她不知所措地僵住了。恐惧趁机攀了上来,积累的一点勇气瞬间瓦解崩塌。她只剩下逃走的想法。
Zu'u Los 瑟沃坤,Fos Los Hi Laan Wah Dreh?
龙说话了。
呃,呃……我……我只是想……想来看看你……她咬着牙,忍住不让自己被吓晕过去。
龙扬起头。
我带了吃的……请别……别吃我……她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Fos?
唔……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她将干肉小心翼翼地从压实的雪上推过去。龙张了张翅膀,埋头寻找着,拱起雪来。
她突然觉得它并不是那么可怕,并没有书中那般冷漠疏远。
你是……叫瑟沃坤么?她回忆起它的话来。
龙已经找到了干肉并吃掉了它。此时听见她的话,龙便抬起头来。这又吓了她一跳。
Grahk。
龙向她爬过来。
抱歉……我得走啦!她后退几步,准备溜走。
赞恩。龙说。它往侧方挪动了几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什……么?无路可逃的她只好再次蜷成一团,可怜兮兮地与它对视。
赞恩。
你……是在称呼我?
Grahk。
…………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她笑了。
赞恩。她记住了它。
不过,除瑟沃坤和赞恩自己外,不会再有谁知道它了吧?不过那也没关系,本来也不会有什么人认识她。
赞恩不知道的是,瑟沃坤是一头相当强大的龙,它有很多追随者。那些追随者后来全成了它的信徒。
赞恩也不知道的是,她为瑟沃坤包扎用的布在当晚就被剪掉了。教徒们熬了上好的药水,仔细为它治疗伤口。而瑟沃坤吃了他们供给它的山珍海味,一点也不饿。
而瑟沃坤只是出于好奇,才会留在这里。只是出于方便,才唤她为赞恩。
不过就算她知道了这些,她也不会太在乎。
有人比她更能帮助它,她很高兴。
就算只是龙的无心之举,她也不会抛弃这个名字。
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孩。能靠近一条龙,已经是莫大的奢侈。
她每天都会来看它。
瑟沃坤直接了当地告诉她,自己并不需要她的食物。信徒会提供充足的食物。
可赞恩还是傻傻地带东西过来。通常是熟肉,有时是一包雪浆果。不过那些吃的它还是会选择吃掉,毕竟它们连塞牙缝都不够,它不会吃撑。
而且是供品。
她习惯地坐在离它不远的地方,托着腮望着它出神。她所能为龙做的一般是给它挠挠痒,清理鳞片上的泥浆。赞恩觉得自己似乎能感受到瑟沃坤的心情,能敏锐地察觉到它的不舒适。
就像生出了一种联系一样。
她有些痴地望着它,目光温柔似水。
龙能感觉到她热切的注视。
你很漂亮。瑟沃坤说。
呃,是吗?谢谢……她的脸顿时红了。她慌忙别过头去。赞恩摸摸胸口,心跳乱得厉害。
我得离开了。她匆匆地告别。她没注意脚下,结果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住,差点从山上滚到山下。
作者:哑犬